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陈年的木香混着柚子的清甜便扑面而来。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老公馆,天井中央矗立着一棵苍劲的柚子树,亭亭如盖。每逢夏秋之交,青黄的柚子沉甸甸地缀满枝头,树下,便是我们这群老街坊魂牵梦绕的书场。
书场不大,只在天井下、树荫里摆着二十来张竹椅、几条长凳。说书的是位清癯的老先生,姓周,我们都唤他周先生。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,坐在一张褪色的红木桌后,桌上唯有一方惊堂木,一把折扇,一盏清茶。他往那儿一坐,尚未开口,周遭的嘈杂便渐渐平息下来,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,和偶尔一两声柚子树下蛐蛐的鸣叫。
惊堂木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书场立刻鸦雀无声。周先生双目微睁,神采乍现,折扇“唰”地展开,仿佛瞬间便从这方小小天井,踏入了千军万马的沙场,或是诡谲莫测的江湖。他说《三国》,讲到“温酒斩华雄”时,语气急促如骤雨,手中折扇舞动似刀光,听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;他说《聊斋》,讲到狐仙鬼魅时,声音又压得极低,带着几分神秘与幽远,伴着晚风穿过柚子树梢的呜咽,让人不禁寒毛直竖,却又欲罢不能。
我们这些听客,多是附近的住户,有摇着蒲扇的老者,有做完功课溜出来的孩童,也有下班归来图个清静的年轻人。大家姿态各异,或凝神静听,或闭目品味,或随着情节低声惊叹。最有趣的是孩子们,听到精彩处,忘了手中刚剥开的柚子,晶莹的果肉在月光下闪着微光。空气中,评书铿锵的韵律、周先生抑扬顿挫的嗓音、幽幽的柚香,还有邻里间偶尔会心一笑的眼神交流,奇妙地交融在一起,酿成一种独属于那个时空的、安宁而醇厚的氛围。
这书场,说的不仅是书中的千秋忠义、儿女情长,更是一种缓缓流淌的生活节奏和人情味儿。没有音响,没有灯光,全凭说书人一张嘴、一身功,和听客们一颗沉浸的心。柚子树是天然的穹顶,月光和星光是不需电费的照明,邻里间的默契是最佳的秩序维护。在这里,时间仿佛被拉长了,也变得柔软了。
后来,城市变迁加速,老公馆纳入了改造范围,周先生年事已高,也回了老家休养。书场终究是散了。那棵老柚子树兴许还在,只是树下再无惊堂木声,再无那牵引着数十颗心绪起伏的苍劲嗓音。
如今,我偶尔还能在梦中回到那个天井。月色如水,柚香如故,周先生惊堂木一拍,折扇轻摇:“话说天下大势,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……” 那声音穿透时光,依然清晰。那不止是一个消遣的场所,那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,是市井文化活态的博物馆,是喧嚣都市里一处曾经安放灵魂的、带着柚香的清凉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