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苏州相城区元和街道的农贸市场已是一片熙攘。摊主们码齐水灵灵的鸡头米、嫩生生的水八仙,主妇们提着竹篮在摊位间精挑细选。然而与别处菜场不同的是,市场二楼飘来的不是寻常的市井喧哗,而是三弦琤琮、琵琶叮咚,间或传来醒木拍案的脆响——『啪!且说那白娘子水漫金山……』
顺着贴有评话海报的楼梯向上,五十平方米的书场里早已坐满听众。头发花白的爷叔们捧着搪瓷杯,菜篮搁在脚边,鲜藕还沾着塘泥;买完菜的阿姨们挨坐着,手里择着豆苗,眼睛却盯着台上的说书先生。穿长衫的评话艺人手持折扇,时而化身为怒目金刚的法海,时而转作柔肠百转的白素贞,吴侬软语在晨光里荡开涟漪。
这是元和街道持续三年的『菜场书场』实验。菜场负责人老陆回忆:『当初只想给早市添点文化味儿,谁料到评话比打折鸡蛋还抢手。』如今书场每日两场,早场七点开讲时,总有摊主提前收好最水灵的蔬菜,拎着小板凳抢占前排。卖螃蟹的赵师傅笑道:『听完岳老爷枪挑小梁王,螃蟹捆得都比往日精神些。』
评话艺人周明华在这说了两年《七侠五义》,他的三弦盒里总收着听众塞的时鲜:一把香椿,两尾鳜鱼,甚至还有用荷叶包着的桂花糖芋艿。『从前在茶馆说书,听客隔着八仙桌;现在菜场里,萝卜青菜都是知音。』他说着敲响醒木,满场正在剥毛豆的手同时顿了顿。
社会学教授李瑾曾在论文里记录这个现象:『当评话的韵律与秤杆的节奏共振,传统文化获得了最结实的毛细血管。』确实,这里有带着孙辈来听书的奶奶,让孩子在《三国》故事里认蔬菜;有外来务工人员通过评话方言班,把『倷好』说得越来越地道。书场角落的黑板写着今日菜价,下方却用粉笔标注着明日书目——《玉蜻蜓》第五回。
夕阳西下时,晚场《珍珠塔》正说到方卿羞姑。台下听客的菜篮已装满晚餐食材,但没人急着离开。卖水产的顾阿姨悄悄熄了手机:『比刷短视频有意思多了,明天该方卿扬眉吐气了吧?』她篮中的河虾蹦跳着,仿佛也在为陈翠娥的命运着急。
当最后一声三弦余韵没入暮色,听众们拎起菜篮散去,楼梯间回荡着关于剧情的争论。菜场管理员开始打扫场地,在评话海报旁贴上明日特价——草鸡每斤优惠两元,而海报上的墨字在灯光下愈发清晰:『且听下回分解』。
在这片充满茭白清香与评弹雅韵的空间里,两千年的姑苏文脉正沿着青菜的脉络、顺着三弦的丝弦,渗进每个寻常清晨。原来只要一块醒木、一方菜场,那些藏在古籍里的忠孝节义,就能在沾着露水的秤盘上重新活过来,叮当作响。